文/舒又
如果你通过语言就可以表达清楚，
那么就没有绘画的理由了。
爱德华·霍普《自画像》
电影《爱乐之城》剧照
第89届奥斯卡金像奖的颁奖典礼上，连获最佳艺术指导、最佳摄影、最佳原创配乐、最佳原创歌曲、最佳导演、最佳女主角这六项大奖的《爱乐之城》无疑是当晚的丰收王，电影中男女主角之间起起落落的爱情故事让人唏嘘感叹，而将这些细碎的情感变化烘托出来的，正是影片中一帧帧颇具故事感的镜头语言。
电影《爱乐之城》剧照
获得最佳摄影的莱纳斯·桑德格伦提到过，影片中的一些经典场景的灵感来源于其他领域艺术家的作品，如这个天文台上的名场面，就和画家爱德华·霍普的《夏夜》如出一辙。
爱德华·霍普《夏夜》
电影中男女主在幽暗的格里菲斯天文台上相聚，他们站在一起却又各自黯然神伤，远处夜幕下灯火通明的城市，更进一步反衬出他们无法相通的落寞与孤寂。
而在爱德华·霍普的《夏夜》中，一男一女站在屋檐下，昏暗的灯光使气氛暧昧却又冷清，或许他们是在诉说浓情蜜意，又或许是在轻声道着别离，这是城市夜晚中安静的一隅，却又像映照到了城市中每一个静谧而孤寂的角落，万家灯火里，与此相似的场景也许还有很多。
与许多擅长表现生活中热闹而又美好的一面的画家不同，爱德华·霍普的画作更像是在表现平静生活下潜藏的不安与孤独。
他把自己放在一个旁观者甚至是窥视者的位置，冷静而克制地描绘着人们生活中最常见不过的场景，如房间、加油站、汽车旅馆、酒吧、餐厅等，这些场景被他以陌生化的手法处理，瞬时便拉开了日常生活和画中世界的距离，通过光影和色彩的微妙配合，使画面常常具有一种游离于城市之外的疏离感与孤寂感。
白日熙熙攘攘、夜晚空空荡荡的城市像一个巨大的游乐场，热闹之下，每个人都各有各的心事。灯红酒绿让人很容易迷失，更把人内心深处不可言说的孤独无情戳破。
人们为自己而活、为他人而活，却好像失去了共情与沟通的能力，纵有千百般的在意，却难以拼凑出带着关怀的只言片语，最终，一切归于沉寂，归于疏离。
这或许就是都市生活里再普遍不过的生活吧，霍普的作品之所以受到持续地关注与喜爱，也许正是因为他窥见了每个负重前行的人深藏的孤独，这份孤独不声不响，却又在他营造出的画面空间里四处弥漫开来，很难不让人产生共鸣。
作家阿兰·德·波顿曾这样评价霍普的作品：“他开创了一个全新的艺术流派，将人物和题材置入一种临界空间：这些家与办公室之外的建筑、这些“过渡”的地点让我们感受到一种独特而疏离的诗意。”
霍普抓住了这一点共性将其无限放大，他画面中的男男女女常常看似光鲜亮丽，无数的细节却彰显着他们内心都有着填不满的空虚和孤寂，即便是身边有爱人或朋友，他们也总是陷入自己的内心世界中，与整个世界都隔着一层薄膜般的距离。
无论画面中有几人，他们之间是陌生还是熟悉，霍普的表达已然不仅仅局限于探讨亲密关系和临时关系，他深入到了画面中每一个在场和不在场的人事，亦是深入到了画外每一个产生共鸣的个体。
霍普自成一派的美学其实在他早期的创作中就已初见端倪，2020年10月8日，菲利普收藏馆举办了霍普[巴黎]主题作品展，展出的作品均是霍普于20世纪早期旅居巴黎期间完成的。
爱德华·霍普成名作《铁道旁的房屋》
这场展览让人们有机会了解到霍普早期的创作风格，那个时期的霍普常常在学习之余用画笔记录巴黎街区的日常生活，从那些作品中可以看出，他通过刻画空荡的街景和捕捉变化的光影，展现出了巴黎这座繁华都市少见的寂静模样，而对这份寂静的体悟，大概就是他此后形成自己的创作风格的开端。
显然霍普的创作轨迹是有一定连贯性的，早期观察城市的经历与创作，让他更容易将自己置身于一个局外人的角度，他于川流不息的生活中探索着城市本身的荒凉以及每个人内心深处的荒凉，将之合而为一，渐渐显露出自己压抑孤寂又意味不明的画风。
爱德华·霍普《夜鹰》
爱德华·霍普《夜鹰》局部
霍普60岁时，创作了自己最著名的代表作《夜鹰》，这幅画又名《夜旅人》，画面描绘了深夜街角一家还在营业的酒馆中的情形，几个顾客零星坐在各自的位置上，有心不在焉把玩着手中纸片的红衣女郎，有和她挨得很近却一言不发抽着烟的男人，有背对窗户低头喝着闷酒的男子，透明的窗户和狭小的木门让这个空间看起来密闭又压抑。他们各有各的心事，即使在同一个空间，却又满是疏离。这是偌大城市中的一个寻常角落，而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正在这个仿佛被独立出来的空间内持续发酵着。
霍普别具一格的艺术美学在当时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即使在今天，在当代艺术语境下仍然有着不容小觑的影响。
《银翼杀手2049》参考《夜鹰》剧照
除了先前提到的《爱乐之城》在镜头语言上受到过霍普作品的影响，科幻电影《银翼杀手2049》也有着向霍普致敬的经典场面，片中赛博朋克的大背景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人与机器之间的关系，人与自己共生共处的关系都不断被提及以及重新加以审视，而承载这些思考的画面语言，和霍普的艺术表达有许多相通之处。
此外，还有奥地利导演Gustav Deutsch将霍普的13幅画作串联在一起拍成了电影《13个雪莉：现实的幻象》，无论是从光影色调，还是从构图布局上，都较高还原了霍普的画作，产生了一种奇妙的联结。
当越来越多的艺术创作者们在霍普的作品中寻找艺术表达的共鸣时，也许正是代表着人们越来越重视审视自我以及审视生活，而这样的审视，霍普从许多年前，就开始这么做了。
——来源：中国水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