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豆儿
唐志冈个展 | 假把戏
时间:2023.6.23-2023.9.30
地址:上海青浦区金泽古镇东西村90号
红桥画廊
上一次给唐志冈办个展还是在2006年,那是红桥画廊开办后举办的第一个个人展览,还是画廊在上海虹桥路宋子文老别墅里的时候。时间一晃就是17年过去了。当时的青年变成了中年,中年变成了老年,人生起伏,五味百感;和唐志冈也从最初的合作关系变成了老朋友。2010年,唐志冈身体遇到了问题,之后的医疗和修养过程颇费周折;随后除了就医偶尔去北京外,基本都生活在云南,画画画,被推举为云南油画学会会长,每年为云南当地艺术家操办一两次活动。后来我在云南香格里拉澜沧江边酿葡萄酒,往返经过昆明时都要在唐府休整两天;葡萄园在藏区,条件艰苦,每次从小酒庄回来的时候都灰头土脸的,在唐府能够吃到唐太太原园做的营养早餐,偶尔赶上他们两口子拌嘴时帮着活活稀泥,但基本上都是唐志冈以雷霆过后是甘霖的苏式解法结束;回上海前还常把老唐的金刚鹦鹉服穿走一两件。饭前饭后一般我们都会坐在他们家临河的室外露台沙发上,看着河对岸水边的大桉树和远处高尔夫球场上的绿草坪,喝着泡在传统暖瓶里面的熟普洱茶,东拉西扯。但无论怎样,聊着聊着,就会聊到那个从没漏掉过的话题——艺术。
2022年11月12日,红桥画廊在上海金泽的新空间举办《美在东西》当代艺术邀请展,除了唐老师等六位艺术家外,我还特别邀请了策展人兼艺术家罗菲作为嘉宾来上海看展。罗菲从云南艺术学院研究生毕业后一直在云南耕耘策展和艺术研究工作。我以前在昆明TCG诺地卡艺术中心见过他,没有深交往,通过这次上海看展的机会大家熟悉了起来。罗菲是个坚持长跑并且时常跑半马的人,就这一点,已经让我肃然起敬。随后我向罗菲发出了策展邀请,请他做唐志冈老师个展的策展人。
展厅现场照片
罗菲早年是唐志冈老师的艺术理论研究生,对唐老师本人和他的艺术已经非常了解。回昆明后不久他即对唐老师展开了多次专业访谈工作,并成功地激活了唐老师的讲演天赋,成就了《艺术的本质就是个把戏——罗菲对话唐志冈》这一文章的诞生。我收到他发来的初稿后马上打印了出来,连着看了三遍,把中间的很多语句和关键词都做了标注。这是一个非常精彩的谈艺录对话,读后的感觉,是在塞尚、梵·高等真正的大艺术家的艺术论中也能找到的那种通感,让我对唐志冈这近十多年来的艺术一下有了一种贯通的理解,在他画作中一直经年闪现的那种让我着迷的东西,通过他的陈述得到了印证。唐志冈不但用他的艺术作品,也用他的口述给我们留下了艺术的正解,这些都将成为今后人们的研究对象,对于这一点我非常坚信。非常感谢罗菲给我们带来了这篇非常珍贵的谈艺录。
谈艺录文稿看完之后,我抑制不住自己的欣喜,当即电话唐老师,以备展之名,确定了他和罗菲最近的工作时间档期,叫上助理小丁,带上录音和录像器材,拿着那份刚划过不久谈艺录初稿,飞到了昆明,趁着他们的艺术理论热度正酣,在唐老师的工作室——艺术的厨房里,让唐老师和罗菲又帮我炒一盘谈艺录回锅肉。并提出希望以后能够和他们一起多来几次这样的艺术论PARTY,因为你知道你懂得的,那是很过瘾的,就像喝白葡萄酒就那种不太重口味的一定要去了背脊黑线的野生香辣小龙虾一样,会留下满口满手的余香。
▲ 《草地上的午餐》(Lunch on the Grass),2023 ,布面油画 130 × 162 cm
本来唐老师让我也为他的个展写点什么,看完他们的谈艺录之后我的第一感觉是关于唐志冈的艺术已经不用再写什么了。他那些如同笔触般直接而来的艺术论语,对他来讲,没有也不需要前后铺垫的一段段对艺术本质问题的论述,连同那些不断出现的词语:“真实”、“现象”、“本体”、“客观”...... 如同深山古庙撞钟般直接撞在了我的心上,那正是我一直思考而不知如何表述的东西。我知道唐志冈已经走到了那个境界,走到了那个世界上那些大艺术家都会莅临的那个境界。这个是我在准备他这次个展时完全没有料到的一个意外收获,即通过直觉判断从唐志冈作品上收获艺术美之外,还通过知性逻辑从他的谈艺录中收获了理性之美。他给当代中国艺术创造了两笔巨大的财富,艺术的和知性的。我赶紧找回一点儿自知之明,不敢再奔着艺术主题去讲述和写些什么,顺着唐老师和罗菲他们的精彩对话内容,围绕着这次《假把戏》个展,写点亲历的唐志冈艺术作品创作经过,像小时候完成作业一样,写个记叙文和观后感,也算是对唐老师要我写点东西的一个交代吧,万一对哪位喜欢他作品的朋友有些帮助呢?
写生现场照片
写生
“---- 写生成了我的素材,另一种情况是绘画因为写生发生了变化,不是写生来帮助绘画,是绘画跟着写生走。在写生过程中启发了绘画语言和色彩的可能性。
---- 今天在画面上解决不了的问题,到现实中去找对应,找一种可能性。越弄越概念化,也枯燥。到现实中去找,通过写生,可能会得到更原创的一种可能性。
---- 我们天天在房间里看窗外这个树的时候,它就不是一棵树了,只是一局部,是一个黑白肌理上的秩序,一种关系,你不到现实中去看,是很难从概念的角度去呈现这种丰富性,所以要到现象中去总结和提纯。
---- 我有写生这样一个传统和热情,那么放到自然世界中,可能性也会比你在画室里面多得多,如果只在画室里推进,很可能会概念化。
---- 我希望绘画本身、色彩本身、结构本身,让它自己去繁衍增长。把它放到自然中,让色彩、黑白、结构它们自己去说话,超越你自己主观世界的认知,那里有一种你自己编造不出来的东西。”
----唐志冈
摘自《艺术的本质就是个把戏 -- 罗菲对话唐志冈》
盈江写生
盈江是个契机。每次和唐志冈电话或碰面,他都会聊到又去哪里哪里写生了,确实如此,他每年都会到云南的各个地方去写生,有时候是带学生,有时候是油画学会组织的活动,有时候是地方上的邀请。写生的时候,他可以接触到云南各个地方的风土,心情也比较舒畅放松,是一种从都市里走出来带有放风性质的社会活动。每次写生回来,我都能从他的写生作品里发现一点新东西,有的时候是色彩,有的时候是构图形式。这类作品尺幅一般都不大,那些画面上的灵光精彩处就像壁虎掀门帘的手一样,在这张上露了一下,在下一张上又消失了,每次掀门帘所露出来的精灵手还都不一样;我知道那背后有个东西,但总是不能把他们呼唤到一起;我想,要是他们同时出现在一个画面上,那该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啊。
盈江写生现场照片
2022年11月26日,唐志冈在微信“润润”群里面发了一张作品图(“润润”是唐老师和他太太原园收养的一只流浪狗的名字,群里面是几位年轻的艺术从业者,我也混在了其中)。那是一张完全以单色系暖色调做主的写生作品,仿佛是晚霞撒在了上面一样,和以前的写生作品完全不一样,具象的东西已经被深浅相邻的暖色色块覆盖,也就是说以前的写生是面对一个所谓的现实而再现它,而今天的写生是艺术家当下就用一种非常主观方式去处理这种现实,即现象或所谓的具象已完全化在了艺术家自己的主体建构里面。唐志冈在那个写生的当下,在那个霞光照耀的地方,即时地处理了这个外在于我们的世界,换句话说,他已经完全彻底地第一次建立起了他自己的一个主观世界,并能够娴熟地运用绘画这种艺术手段去再塑或直说去创造一个世界。作为一个艺术家,他的主观形式建筑术已经完成,这个非常关键,这是一个艺术家成为真正艺术家的重要标志。我当即把电话打了过去,询问他这个作品是在哪里画的,因为我知道这一次藏在唐老师身上的那只艺术壁虎完全暴露了出来,我要抓住这个机会,跟他约能不能再去一趟,再去那画几张画,我想去看一看到底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能够让唐志冈在那一刻将艺术的新世界释放了出来。我们在电话里三言两语就约定好了,当时唯一顾虑的问题是作为西南边境地区的盈江的当地疫情政策,最后我们说实在不行就在当地先隔离几天再出来。我从上海飞昆明的那天是12月8日,到了虹桥,机场上的白大褂仍然在,但是核酸码不测了。我当时有电影画面里边那种突然说战争结束了的感觉。昆明下机后也是如此,一夜之间全国核酸结束了。在唐府住了一宿后第二天上午我们就拎上他那用了几十年的黑帆布颜料箱飞往了芒市,在那里有德宏州美术馆的工作人员接应我们;中饭之后我们租了一辆手动挡五菱神光,将美术馆帮我们事先准备好的几个画框,绑在了车的行李架上面,带上些物资就直奔盈江了,那感觉有点儿像在演电影——人在艺术囧途。
▲ 《盈江德昂鼓寨2》(Yingjiang De'Ang Drum Village 2),2022 ,布面油画,120 × 100 cm
唐志冈原来在云南艺术学院当过教授,他在盈江的一个办儿童绘画班的学生王兴龙成了前后三次,特别是后两次唐老师写生专旅的重要后勤助手。他和他的伙伴们包揽了唐志冈写生创作的各项后勤保障工作。写生工作之余他还带着我们熟悉当地风土人情,蹭婚礼饭,去县城里最时髦的咖啡店喝最地道的手冲现磨小粒咖啡。这一切都给我们留下了非常好的回忆,我和唐老师一样,说有机会的时候还要来盈江写生,虽然这个地方离那个割活人腰子的缅北近在咫尺。
我们住在了离县城15公里远的一个非常接地气的温泉度假酒店里面。第二天上午来到不远处的“德昂古寨”,就是唐志冈上次画出暖色写生人物的地方。实际上它是一个很普通的德昂族人开的农家乐,中间有个游着不少罗非鱼的鱼塘,鱼塘周围是可坐下来吃饭的木制回廊。我们让饭店老板娘帮我们从村里请来了模特,采购了一些当地的热带水果作为道具,架上相机......一切准备好后便坐在户外帆布椅上,看着唐老师画画。此时是12月,内地已是寒冬季节,而这的木回廊外还遍洒着亚热带的阳光。我忽然明白,正是这个阳光,在2022年的深秋给了唐志冈充分的舒适营养,让他在西南边陲县城边的农家院子里,把他近10来年的积养完美地释放表达了出来,虽然画面尺幅不算很大,尚有些谨慎地选择了暖单色系,在盈江这片沃土上,在一个洒满霞光的傍晚完成了他的颜色体系的彻底建立。唐志冈前后画了六张这样的作品,我把他叫作霞光系列,其中包括《盈江德昂古寨1》、《盈江德昂古寨2》、《盈江德昂古寨3》和《盈江德昂古寨4》等。主要意义在于除了创作形式方法之外,他能够在那个时刻的空间里扑捉到最有代表的颜色并予以提纯,之后再演变出与之想关联的其他和谐色,伴着他近几年建构的绘画建筑术将世界再现了出来,其实本质上是上帝又一次假借艺术家天才之手给我们创造了一个更加真实的世界。
▲ 《盈江德昂鼓寨3》(Yingjiang De'Ang Drum Village 3),2022 ,布面油画,120 × 100 cm
接下来我们把创作现场转移到了我们居住的凤凰温泉度假酒店。住宿费280元一晚含早,免费洗温泉,还提供下午和晚上的温泉茶点。虽然品种和形式没有那么高大上,但很全,让人自在从容,创作中碰到的一些后勤小问题酒店都能帮我们就地解决,这一切都是看不见的营养,丝毫没有大饭店的教条和小费主义。老板是个完全不起眼的昆明人,早年做玉石发了财,今天仍然自己开叉车在旁边工地上扩建他的温泉酒店。这儿的温泉水资源丰富,一天到晚24小时流淌不断,在酒店东北方树林里排布着大大小小各种名目的汤池,烟雾升腾,到处弥漫着硫磺味。小王当地的各式文艺青年朋友常来探班,有的还客串一下模特。
老唐确实是个像孩子般单纯的人,过了耳顺之年,听雷声如过春风,这也是我在思考的关于绘画的境界问题,看老唐画画,说心里话真的是一种享受。除了泉水流淌的声音,偶尔的鸟鸣声,再就是他画笔画在画布上的刷刷声,很像蚕在吃桑叶,听着听着会上瘾,有种麻酥酥的感觉。老唐一旦工作起来会非常的投入,中间会停下来从远距离打量画面,我们这时会提醒他喝口水;他会从早上9点多(时差原因云南天亮得晚)一直工作到下午五点钟才停工。中午就原地休息,吃从固定的小饭店叫来的盒饭,这样一整天下来,一幅画的基本框架就打下来了。第二天会进入画面整理和处理阶段,就是唐志冈在对话中讲到的创作过程中的两个阶段问题。盈江大部分作品基本都是按照这种方法来创作的,有点像我们盖房子,就是前一部分他会搭具象主体结构,这一步完全靠直觉经验和当时同自然的交流状态,画面层次和色彩构成基本上也是这时候就确定下来的;接下来是硬装,仿佛在解答数学四色问题似的,用色块将前面的画面较规律地涂装出来,使整幅画面带有一种迷彩和迷人的空间感;第三天进入细节润化的软装阶段。一切顺利的话,完成一张写生创作作品大概需要三天的时间。《盈江凤凰温泉》、《芒市三台山》、《芒市德昂人》等作品就是这样诞生的。整个创作过程唐志冈几乎完全是站立的,这要求艺术家有很好的体力,而且还要能保持在良好的状态里,中间一旦碰到天气问题或者体力跟不上,连续创作感就被打断了,所以一个艺术家能够创出一张杰作是非常不容易的,需要艺术机缘的风云聚会。我们常会看到艺术家工作室里有一大堆未完成的作品,都是创作过程中缺少这样或那样的条件所导致的。
▲ 《盈江德昂鼓寨4》(Yingjiang De'Ang Drum Village 4),2022 ,布面油画,120 × 100 cm
通过芒市盈江写生,唐志冈完成了从主客相叠的写生状态向主观写生状态创作的过渡,他通过自己原创的一种范式,现实地或言实践地向人们展示了他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建立了一座人和自然或者我们称之为本体之间一种桥梁,通过它人们可以感性实践地拓展对世界的认知。对于唐志冈本人,他已经找到了与其自身自洽的表达方式,连同他那独创的色彩体系,恰恰是更真实客观地反映了这个世界,在我们既有的艺术基础之上,拓展了现当代艺术道路,进而也拓宽了我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 《芒市三台山》(Santai Mountain in Mangshi),2022 ,布面油画,120 × 100 cm × 2
艺术的语言和形式
“ ---- 艺术的问题根本上还是个语言和形式的问题,因此要回到根本的问题上去,所谓视觉、黑白、逻辑、秩序。
---- 我的认识是空间要靠线条来塑造,线条决定空间,各种复杂的形,它都可以还原成一个有褶皱的表达,这是一个觉悟,在折叠的变化上来讨论空间问题。空间问题历来是画家面对的一个根本问题。
---- 我要说的是楼梯原理,这种折叠关系。你把一切事物都放进去的时候,它会呈现出完全不同的世界。你通过这样的实践,发现这个世界一切都是建构的,我们是在这样一个文本上工作。最后这个画面会是一个你很熟悉,但又很陌生的东西。
---- 塞尚的画,到了一个几何关系、立体关系的时候就停住了,他认为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一种几何关系。他通过一种几何来解决掉明暗光影的问题,不光是轮廓意义上的,也是结构意义上的。
---- 什么东西最重要,是几何体的认知。在这个基础上还有什么延续的可能性,延续到画面的深部中去,到树的密度里面去,到那些石头的深部去,到山的缝缝里面,到山的背后去,我更关心这个问题。
---- 纹路可能就是核心,除了色彩以外的结构,这个结构是一个预设的东西。这样的工作方法实际上分两个阶段,一开始就要建立纹路,这个纹路它就是密钥。可以理解是投射的光,光的印记跟着形状走。
---- 我们面对客观事物画了一辈子,到了晚年的时候,走另外一条路,看看理性能不能替代经验,让经验的东西更可靠。
---- 要通过制作的办法去控制,而不是被感觉左右。要用一种办法去持久的控制那种灵光一现的东西。”
--- 唐志冈
摘自《艺术的本质就是个把戏 -- 罗菲对话唐志冈》
▲ 《盈江凤凰之子》(The Son of the Fenghuang in Yingjiang),2023 ,布面油画,180 × 250 cm
这次写生,因为后来疫情的蔓延而被迫终止。我和唐志冈先后都阳掉了。转眼来到了2023年春天,全国人民基本都阳过了,我们再次来到了盈江凤凰温泉度假酒店,继续他的写生创作工作;来前唐志冈已经将新的画框和画布安排运到了盈江,只是这次在安顿好唐老师后,我把后续工作托付给了当地的小王同志,自己则偷了个懒,跑到德钦自己的小酒庄处理一下酒庄杂事。等我再回到昆明的时候,唐志冈已经在昆明等我了。我和他约好了罗菲,三个人将接下来个展的大概日期以及准备工作还有学术问题,进行了事务性和理论性的探讨。
▲ 《盈江小王与妙妙》(Xiao Wang and Miaomiao in Yingjiang),2023 ,布面油画,200 × 300 cm
这次盈江之行唐志冈创作出了《盈江凤凰之子》、《盈江小王与妙妙》、《盈江凤凰玉翠池》、《盈江凤凰早晨》和《盈江凤凰下午》等五张作品,其中最后三张和之前的作品相比又有了变化,原来的两层绘画结构方式被弱化,现场感更强,艺术家自己的理性建构痕迹依然存在,但是已经放松了下来,其中出现了一种似有似无的秩序,非常纷繁复杂的植物叶子之间自有一种节奏和内在的致密逻辑,无论是在颜色和结构上都出现了更加丰富和协调的趋向,原来两层创作结构关系逐步向一次性完成的结构关系划转。我感到艺术家正在为着未来更加纷繁复杂的抽象世界做准备,画面更趋静谧和安静,一种更加自然的主客融合为一体的感觉已经展露端倪。艺术家对自然的把握已经得心应手了,像塞尚和莫奈一样,对同一对象在不同时间,上午或下午、阴天或晴天画出了不同的色彩关系,反映艺术家对光线变化的敏感和准确的捕捉能力,大胆采用一次性处理方式而不再去顾及理性和感性的双层问题,我想这可能是唐志冈将来的一个重要艺术方向。
▲ 《盈江凤凰温泉》(Yingjiang Fenghuang Hot Springs),2022 ,布面油画,150 × 130 cm × 2
唐老师从盈江回来后在昆明休整了一下,随后去丽江参加了一个写生活动,并延续延续了盈江的创作方法,创作出了《两匹马》、《驴》和《丽江白沙牧场》等三幅作品。之后回到昆明工作室,开始了他的《草地上的午餐》和《土耳其浴室》的创作。
▲ 《两匹马》(Two Horses),2023 ,布面油画,150 × 200 cm
通过盈江写生,实际上我和艺术家从不同角度都找到了各自如何工作的感觉,那就是艺术家的创作,特别是写生创作,需要有个专业的后勤保障团队陪伴,这是画廊工作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希望下次找找到更好的地方,更好的时机和唐老师再进行这方面的尝试。当然这种方式并不一定适用于全部艺术家,但至少这种专业的创作服务团队的加入会让很多艺术家从中受益。
▲ 《丽江白沙牧场》(Lijiang Baisha Ranch),2023 ,布面油画 180 × 250 cm
这次唐志冈个展作品主要部分是由三次盈江写生创作和一次丽江写生创作的作品组成的,串以写生创作前后和中间回昆明休整时,他在工作室创作的几张作品,我们从画面中可以很容易发现它们的区别,即面对自然的写生作品和在工作室的主观性观念性很强的作品之间的区别。
唐志刚自己所提到的那种所谓的褶皱或者是几何图形包括那些有规律的线条,我们都可以看作是纯粹的形式抽象性;而通过二元创作方式能够很好地将这种抽象与具象的关系融合好,也就是按照他的讲法理性对感性的把握,在这一创作形式的运用与题材处理上艺术家已经能够做到非常自如了;最后三张盈江写生作品可以看作是理性和感性相即相融的一种尝试。在色彩上,从盈江德昂古寨的单一彩色体系开始,之后在不同语境下从容地处理和表现复杂的冷暖色调关系,证明艺术家已经创建了一套成熟的色彩体系,那色彩特点是鲜明、丰富、和谐。
▲ 《驴》(Donkey),2023 ,布面油画,150 × 200 cm
唐志冈用他的这套色彩体系对我国南方亚热带地区的丛林语境进行了生动的描绘。我们可以想象,这些作品无论放在哪里,都会给那个空间带来无限生机和能量,正是这种沐浴在亚热带阳光中的感受,让我用“温暖”作为这篇文章的题目,就像他所说的,艺术要一目了然。
▲ 《土耳其浴室》(Turkish Bath),2023 ,布面油画 130 × 162 cm
展厅现场照片
本体
“---- 因为写生的原因,我要回到本体问题上去,要有一个结论,你画这个东西是为什么?画它的意义何在?只是重复塞尚吗?
---- 塞尚是对客观现实世界的一个证明,讨论真实性问题,什么才是最真实和根本的?我跟他讨论的不同,我出发的时候就预设了一个虚假的现实,只不过是到现象世界里去证明你的预想,这种预想的可行性。
---- 以前内容上它是虚假的、荒谬的,但形式上是真实的。今天画面内容依然是虚假的,但背后的那个东西和形式一样是真实的。
---- 我要的不是一个还原肉眼所见现象世界的真实,我要的是一个画面的自洽,画面内部自身的构成关系。
---- 我一开始就没有把现象世界当成一个真实的东西来看,不讨论也不回答真实性问题,其实就是用一个虚假的问题来证明真实性。真实的另外一面是虚假,讨论真实是一个路径,讨论虚假也是个路径,只是入口不同,我从另外一个方向进去,看看结果是什么。
---- 跳出这个现象世界,建构出一个相互的逻辑关系,上下文的秩序,艺术上建立起这样的东西比还原一个东西意义更大。
---- 从某种意义上,艺术的本质就是个“把戏”。 “假把戏”里面有一种道学思想。中国传统的道学观,以小博大,以偏求正,以假释真。为什么示假,其实也是个道德立场问题,面对有问题的人造物和人造景观时的一种文化立场,通过突出假来召唤真,也是内心对真实的需求。
---- 艺术本质不过把戏而已,所不同之处在于时代;不同时代有不同面貌的把戏,关键是其背后的东西。
---- 一目了然极为重要!”
--- 唐志冈
摘自《艺术的本质就是个把戏 -- 罗菲对话唐志冈》
▲ 《盈江凤凰上午》(Yingjiang Fenghuang Morning),2023 ,布面油画,200 × 150 cm
我每次读到上面这些语句,都有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这可能是我喜欢哲学的原因吧,对本体论的认识和对本体论的讨论从来就没停过。周围的朋友碰面常会问我这段时间在干什么?忙什么?除了讲出来的画廊和书院的工作、带娃,看书外,其实我每天早上一醒来脑子里就会蹦出两个字来:真实,然后会让我去想这几天什么东西,什么事,那段时光才称得上是真实。从理解古人的不诚无物到今天自谓的不诚无美物,这几年来我的确没有停下来对“真实“这一问题进行自我拷问。通过直觉我喜爱唐老师的艺术作品,为什么我喜爱他的作品,着迷他的作品呢?以前并没有将美和自己思考的问题内在而实践地联系起来。这次为了准备展览,策展人罗菲对唐老师进行了高密度和高质量的采访。这次采访唐老师不是用直觉艺术的方式,而是通过他那特有的唐氏语言方式把自己的宝藏给打了开来,这成了这次展览的一个重大意外收获。我知道唐老师的这些话语和我自己心中的那个真实世界说的都是一回事,我们都在同一个问题上,只是他已经找到了两种解法,而我还在一直围绕着问题打转。“真实”是人这类最关键、最本质的问题,这是我们生生不息、孜孜不倦赖以生存并要去解答和解决的问题,即这个世界的真实是什么?什么是真实的世界,我们怎么样去认识这个真实?这和大师作品中那些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问题都是一回事。人类文化可以延续,但是人的生命又是有限的,我们不能把个人获得的真实感受直接传导给另外一个人,但是我们可以借助艺术品、可以借助语言来传达,让后来人能够有所参考和依傍,距离终极目标——人的幸福更近一些,这可能就是人类存在的意义吧。艺术恰恰是通向现实幸福的桥梁,以美之名导引人走向真实,让人尝到真实,得到真实,并借助人类的知性去解释去传达其中的原理,这些都是非常关键的问题。这次唐志冈和罗菲还给展览起了一个名字叫“假把戏“,起初他们还担心我对”假把戏“一词会觉得不够正规,没想到我当即叫好。这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哲学问题,或者按唐老师的讲法是一个道学问题。真实的完美兑现和获得恰恰是要靠假把戏,需要权法,正如禅师家所讲的“烦恼即菩提,红尘即道场”,“欲令入佛智,先以欲勾之”,不是孤寡的去高悬一个所谓的什么叫真实,而是要假托现实的不完美把完美呈现出来,这就是一种巧妙。唐志冈不但能够通过艺术的表现方式,即艺术品这一现实的证据来让我们能够通过直觉获得德福一致的真实感受,他还能够在语言上给出了金句般的实践法解释,虽然他没有用现代哲学逻辑语言讲述,但这种如慧能悟道般的原发性更加难能可贵。唐老师创造了两笔财富:一笔是艺术财富,一笔是哲学美学论述的理性财富。康德在《判断力批判》中说美是道德的象征,面对真实、讲出真实也是一种道德态度。这些话语和唐老师的作品互为表里,相得益彰,功德无量。
▲ 《盈江凤凰下午》(Yingjiang Fenghuang Afternoon),2023 ,布面油画,200 × 150 cm
生活中的唐志冈简单,安适,除了画画外几乎不会去主动做些什么。和他相处轻松自然,他身上淡淡地散发着一种善良。无论从早年云南民族宫工作室的看门人老黄,还是到后来他几个带出来的研究生,旁边人都能感受到老唐对他们那一贯的人文关怀。很少听到他去抱怨或者旗帜鲜明的去批判谁,虽然他能够准确地评价每个人,但是他那个与生带来的童真,让他能够度过那缺少儿童关爱的童年、绘画的颠簸岁月和身体磨难,在耳顺之年平和掉人的那种非黑即白的是非观,带着他特有的一种让我们放松放心踏实的温度,在自然而然中给别人一种温暖,就如同在他的作品上所散发的那种掩盖不住的温暖,那种弥漫在叫不出名字的各种植物的重重复复的叶子上面和叶子之间的能量,是我用“温暖”两个字作为这篇文章题目的最根本原因吧。在这红尘滚滚熙熙攘攘利来利往的时代,我们缺少的正是这种温暖。这么说来,老唐的艺术的确是一个假把戏,他无非是让人们能够借助于这种真实的象征形式,逆流而上,通过审视他的作品,去培养和训练人们自己的反思判断能力,直至反思人之本心,进而去唤醒我们每一个人内心都有的人之本心,然后打开它,让我们各自都有的“温暖”去温暖这个世界。这可能就是我在塞尚之上所期待的吧。
唐志冈,用他的新作告诉我们,那个艺术的新世界已悄然到来。
▲ 《盈江凤凰玉翠池》(Yingjiang Fenghuang Jade Green Pond),2023 ,布面油画,180 × 250 cm
——来源 | 红桥画廊